你知道躺在病床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麼嗎?
既不是那難吃到像毒藥一般的例行藥物。
也不是每當被刺激到,就會痛得令人咬牙切齒的破損肋骨。
最讓我受不了的,是什麼事都做不了的無力感。
雖然大衛.米勒每天都有來向我報告最新的進展,但我所能直接指揮的人也就只有他而已,如果自己沒能直接自出動也等同於無法進行調查。
光是知道卻沒有行動,跟不知道其實也是差不多的。
沒有被付諸行動的知識,本身並不具備任何的價值。
無趣、乏味、煩悶…這些不能任意行動所帶來的壓力,一天又一天地在我不願停歇的腦中累積著。
不過,幸好本大爺只是暫時處於動彈不得的狀態。
為了在恢復行動時能更快速地進入狀況,就姑且先把這只能單向接收資訊的此刻,當成是重新擬定策略的過程吧。
尤其是經過了那一晚的衝擊之後,更是讓我對追捕的對象有了全新的看法。
雖說在沒有正式判決前,實在不該認定誰就是犯人。
然而那個跟我發生戰鬥的嫌犯,在把我打飛前用的那把散發著金屬氣味的薄刀,已經讓我幾乎可以確定他就是屠殺了那幾位女性的兇手。
即便是已經近距離交手過一次,但我卻發現自己對於嫌犯,依然是處於一無所知的狀況。
不但猜不透對方使用的武器,是以什麼樣的原理在運作著,又或者是他獲得武器的來源究竟是哪裡。
連那混帳確實的長相,在當晚的戰鬥中也沒有機會看清楚。
現在能夠依靠的,也只有透過偵訊一些疑似目擊者所得到的不確切證詞,以及從街頭謠言裡所歸納出的一些較為可靠的臆測。
就連那些不斷寄來警局的惡作劇信件,也成了重要的參考依據。
雖然那些所謂的自白信件,或者是所謂的未來犯罪預告,似乎沒有一封是出自於真正的犯人之手。
但偶爾在其中,也能發覺一些不應是一般大眾所知道的情報。
而這些較為特殊的線索,也就或許會將我們帶領往找到嫌犯的道路上。
不過我在聽取大衛.米勒的報告的同時,卻發現了一件耐人尋味的事情。
那就是警局上層的人,對於我當晚與捕疑似嫌犯的對象發生戰鬥的這件事,似乎刻意採取著視而不見的態度。
雖然不至於當成沒有發生過一樣,但也完全感覺不出他們意圖從中找到重要線索的意思。
就連我從對方手中奪下的柺杖槍,也沒被收回警局當成證物來處理,竟就那樣任憑我一路緊握在手中地夾帶回家了。
本大爺當時雖然的確是處於幾乎要暈厥的邊緣,但我清楚地記得有向趕來指揮的探長交代完整個追捕的過程。
但他卻似乎沒有把那偽裝成柺杖的兵器,當成是什麼重要的線索。
不可否認地,在那龍蛇雜處的白教堂區裡,以隱藏式的武器來作為防身的手段,並不算是什麼可疑的行為。
可是都已經告訴他這東西的威力大得嚇人,他卻可以依然不當成一回事。
這跟無知愚民十分近似的行為,就不是本大爺能夠理解的。
算了…既然警局裡沒有半點要處理這些證據的意思,那本大爺就來動用一下私人的管道來進行調查吧。
於是大衛.米勒就成了我的雙腿,代替無法下床的我去傳送電報,以便聯絡我在牛津任教的老同學。
至於為什麼要聯絡我這位老同學?
當然是因為要向投身科學研究的他,請教關於那把柺杖槍的事情。
到底是什麼樣的火藥,可以讓這看起來也沒多厲害的玩意,發揮出我當晚見識到的驚人威力?
警局裡那些掌權的老傢伙,也許不認為這是什麼重要的線索。
但對本大爺來說可不是這樣。
對我而言,槍不是只要能射出子彈就叫做好槍。
每位槍手在選用自己慣用的槍枝時,必定是反覆確認過重量、觸感、聲音、後座力全都與自己的習性吻合後,才會做出那如同契約一般的決定。
換個方式說的話,就是槍手與自己的兵器間,有著靈魂上的共鳴。
是以透過對於槍枝的瞭解,就必定可以更接近主人的內心。
所以我才會希望透過對柺杖槍的瞭解,來找到更多逮捕其使用者的線索。
但也不知道是因為大衛.米勒不懂得怎麼傳達,還是因為電報裡沒有辦法徹底說明。
從我同學那邊得到的答案竟然是,他需要看到柺杖的本身,才能給我準確的答案。
當然也是有可能,我那同學只是單純好奇心過剩的老毛病發作,因此非得要親眼看到我所告訴他的奇怪兵器不可。
不論怎麼說,如果要靠著他的技術來得到一些解答,那勢必是要我親自跑一趟牛津的意思。
而像本大爺這般急性子的人,當然是想要在第一時間趕去牛津,好解答我心中的這個疑惑。
但偏偏只要稍一挪動身體,被那個混帳拍中的肋骨就會重量級拳手的重拳一般,毫不留情地將我直直地擊倒在床上。
因此也只能被聯合了醫生的母親,阻止了我離開房間的企圖。
好不容易,在經過一週多的無趣時光後,我的身體終於恢復了可以自由活動的能力。
其實嚴格說起來,在事發後的第四天時,我就已經有辦法自己下床了。
雖然每當呼吸時,側胸都會有著如同刀刺的痛楚。
但只要不要跟人動手,一般的日常行為還是不成問題的。
但我從過往的看過的案例中知道,這種骨骼相關的傷勢若是沒有確實地醫治妥當,以後所帶來的後遺症絕對遠大於現在貪圖一時便利所帶來的好處。
因此也只好乖乖等醫生確定沒有大礙後,才敢準備動身前往牛津。
沒想到當我母親一得知我要出門的時候,竟然哭鬧得比我當年遠赴海外戰場還要誇張。
那種聲淚俱下的模樣,簡直像是我要去執行什麼自殺任務一樣。
直到她聽說我是去牛津拜訪老同學,才勉為其難地放棄阻止我的打算。
而我自然也就沒提起此行的真正目的。
反倒是我那硬脾氣的頑固老頭,似乎終於有點認同了我當警察的這件事。
好似我當年退出軍隊,沒有像他一樣當上高階軍官所帶給他的遺憾,都因為這次在值勤中所遭遇的危險而有了稍許的平撫。
其實我也搞不大懂,為什麼有些男人會喜歡把傷疤跟榮耀扯上關係?
尤其如果是在勤務中所留下的身體記錄,更是會被拿來當成他們炫耀自己功績的老話題。
好似有了這些烙在身上的勳章,就代表自己比較有貢獻似的。
總之所有會阻止我前往牛津的障礙,最後全部都得以順利地排除。
也正因為如此,本大爺此刻也才得以站在倫敦車站的月台上,在一片蒸汽與煤炭的氣味當中從容地等待著火車的到來。
從倫敦前往牛津,雖然不是什麼壯闊的旅程,但也還是需要花點時間。
一來火車並不是隨時隨地都有得搭乘。
二來等我同學做完需要的測試,並給我完整的報告也需要一些時間。
何況,我要去的其實並不是去牛津的本身,而是去牛津西北邊的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鎮。
我預計再怎麼快,也是要一週的時間才能回到倫敦。
倒也不是我真的認為,我該離開辦案的核心這麼久。
只是我隱約地覺得,就算死守在這座倫敦城內也不會有多大幫助。
某種不好的預感告訴我,在這座煙霧瀰漫的都城內存在著某些目前看不見的因素,會使得案情無法在短時間內獲得更多的突破。
所以也許在這種時候離開一下,反而才是找到突破點的關鍵也說不定。
至於我為什麼並非前往牛津,而是另一個的小鎮的理由,就要講到我那位老同學的某個天才決定了。
老實說一個在牛津大學教書的人,會把自己的私人實驗室設置在離牛津還算有點距離的地方,本來就是個不合邏輯的決定。
但這傢伙從學生時代,就一直對戲劇有著信仰般的迷戀。
所以會把自己的私人堡壘,建立在大文豪威廉莎士比亞的故鄉,似乎也算是預料之內的事情。
搞不好,他當初選擇要去牛津而非劍橋的一個主因,也正是因為牛津離這個小鎮比較近的緣故。
或許會有人說,理性的科學跟感性的藝術間根本沒什麼交集,但對他而言似乎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讓我回想一下…他以前是怎麼跟我說的……
「完美的方程式,就好像一齣完美的劇本一樣,所有的結構都會恰到好處。」
我相信不論是誰,聽到這麼任性的發言,都會知道沒有必要跟這人繼續爭論下去吧?
還真不知道這次去跟他見面,又會聽到他哪些強詞奪理的言論。
但我的思緒卻並沒有繼續延伸下去。
因為氣笛尖銳的呼嘯聲,正好劃破了回憶在我眼前所織出的布景。
蒸汽火車停定時所噴發的煙嵐,也隨著此刻的現況一同湧回我的視線中。
沒錯,該是出發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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