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這東西,是一種只能在固定路線上移動的玩意兒。
若是沒有鐵軌的話,它肯定連哪裡都去不了。
離開鐵軌的火車,就跟離開水面的魚一樣,連一點奮戰的機會也沒有。
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個會胡亂輸出動力,並且又吵又會噴出廢氣的龐然大物。
但只要它能登上事先鋪好的軌道,就算是千斤重物也能在驚人的時間之內運達目的地。
其實某方面來說,像警局那樣的大組織也跟火車很像。
大組織雖然資源豐富、力量強大,但也只能依照規範來辦事。
因此在大多的時候,只能應付依循著社會軌道來運行的案例。
而當遇上那種違背常理的犯人,就會因為不合乎組織的「標準作業程序」,而陷入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窘境。
這就好像火車永遠追不到,不在軌道上奔馳的目標一樣。
甚至我還聽說過,遠在大西洋另一側的亞美利堅合眾國,他們橫跨西部大草原的鐵路,以前還時常會被騎馬的匪徒所襲擊。
因為火車所依循的鐵路不但會行經固定的地方,而且連經過的時間也多半有固定的規律,所以反而讓這些飄忽不定的土匪更容易安排襲擊的計畫。
雖然盜賊所騎乘的馬匹,未必有辦法像火車那樣長期地高速移動。
但是在短程衝刺時,也還是能讓盜賊有登上火車進行攻擊的機會。
何況,對付火車還有個更為兇狠的手段。
那就是對火車賴以為命脈的鐵軌進行爆破。
而此刻倫敦警局所面對的困境,搞不好也是類似的局面。
若還是死照著僵硬的規矩行事,不但有可能抓不到犯人,甚至還會有被犯人給擊垮的危機。
也許就是這種時候,才更需要本大爺這種脫韁野馬型的抗命者。
因為唯有不受規則所束縛之人,才有可能順利地制服這徹底打破舊規則,或甚至可以說在創造新規則的嫌犯。
不過畢竟火車還是擁有著許多便利的好處,例如較高速的移動速度、較平穩的旅程等等。
因此即便火車只能照著固定的路線到達固定的地點,但大多數人依然願意選用它作為主要的長途交通手段。
就如同大多數人,依舊願意依附在組織之中,安穩地度過大半的人生一樣。
但就另一方面而言,對於已經搭上火車人的來說。
就算想要離開那由車廂所定義的狹小空間,似乎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事。
若在那高速行駛的過程中,貿然地做出下車的行為。
當接觸到地面的那個瞬間,為了要抵償移動與停止間的落差,應該不會只是簡單的擦傷就能夠支付的代價。
所以說,除非當真有迫切的需要,不然千萬別做這種自討苦吃的舉動。
而不能隨意離開的另一個意思,當然就是這許許多多的乘客,等於是被半強迫地要同一個空間裡與彼此相處。
一些在街頭上可以採取的迴避行動,就不再是可以擇用的選項。
原本可以忽視的對象,現在則是動不動就會跑進視線之中。
因此乘客之間的間歇性相互觀察,就成了另類的排遣時間方法。
而此時也處於車廂內的本大爺,自然也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將車內乘客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我此刻所處在的車廂,剛好是火車上提供飲食的餐廳。
因此在這邊的乘客,就不只是單純在搭乘交通工具而已。
吃飯、喝茶、聊天…各種在一般餐廳會觀察到的行為,並沒有因為這餐廳的本身也在移動而有所改變。
一對顯然已經在一起很久的老夫婦,互相分享著彼此盤中的佳餚。
不聽母親規勸的小鬼,不斷地在狹小的通道上跑動、穿梭著。
而那些在吧台邊高談闊論的男人們,似乎也沒在介意這小鬼偶爾撞上他們雙腿的行為,依舊高興地進行著他們自己的對話。
本來也沒打算多注意他們的,畢竟餐庭的吧台就是有這種神秘的效果,能讓一群原本毫不相識的人變得像好友一樣地熱絡。
不過在他們之中有一個人的身形,卻不知為何地讓我覺得分外刺眼。
那種不協調的體態,就好像酷夏中穿著冬裝那樣,雖不能說是個錯誤但卻會不斷地騷擾觀看者的視覺。
倒不是因為他那顯然比較嬌小的身材,畢竟這世上不論壯碩或者苗條的人都是存在的。
也不是因為他臉上那副大到實在離譜的眼鏡,雖然遮住將近大半張臉實在說不上是好看,但為了矯正視力的偏差這一點犧牲也是值得的。
但即使我從他身上所觀察到的一切,都有可以合理解釋的理由,可是我依然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雖然很明顯地是個陌生人,卻又在那舉手投足間看到了熟悉的感覺。
難道,是我曾在哪裡見過的人嗎?
於是我刻意起身經過他們所在的位置,藉由移往車廂另一端的舉動,來掩護我想要聽取他們談話內容的意圖。
並不是我真的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談論什麼內容,而只是想從他講話的聲音中找出些讓我更加理解整個狀況的依據。
然而就在我快要接近吧台的時候,那個被我所關注的人物,竟然告別了與他聊天的那群人並開始往遠離我的方向移動。
經驗法則立即告訴我,這巧合也來得太巧合了點。
基本上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一直對觀察人類的行為感到高度的興趣。
為什麼這人嘴上笑著,但眼神卻充滿了悲傷?
為什麼那人明明做了承諾,最後卻背棄了自己的朋友?
許多人們在表面上沒有顯露的動機,卻往往成為了最後主宰決定的關鍵。
對我而言,徹底地看清人們隱藏在背地的想法,就好像一個極具挑戰的解謎遊戲一般有趣。
所以就算沒有這幾年當警探的歷練,光是靠我自己訓練出來的觀察力,就足以讓我斷定這個藉故離開的行為有多麼地可疑。
或許是追捕本能在作祟,對方這種像是要逃走的舉動,立即觸發了我加快腳步的反應。
不過對方還是比我搶先一步出了車廂,並且立即躲出了車廂門上的小窗格所能觀察到的範圍。
這如果不叫做可疑的話,我就真的不知道什麼叫做可疑了。
我三步併做兩步地衝了過去,並絲毫沒有中斷地躍入了車廂以外的空間。
餐車的後方是一個小型露天座位區,而且還是個看似空無一人的區域。
看起來沒有人,並不代表真的沒有人。
從對方剛剛閃出車門時的動作研判,應該是早已經躲在車門開啟時所會製造出的視覺死角裡。
果不其然地,一個聲線有點偏高的男性聲音,從我右後方傳來。
「終於找到你了,奧思蒙.羅瑟司其爾德.瓦爾伯加警官。」
雖然已經預期到對方會從哪個位置出現,但我卻沒有預期到對方會以這個名字來稱呼我。
不是本大爺平常慣用的奧思蒙.羅瑟,而是那個繁瑣又繞口的全名。
並且,也不是我隨隨便便就會讓任何人知道的全名。
我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抓,藉著剛剛對方出聲所告訴我的方位,精準地揪住了對方的衣領。
接著一拉一帶,對方在還沒來得及反應前,就已經被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雖然已經盡量使用了擒拿術中最節省力氣的技巧,但剛剛癒合沒多久的肋骨還是向我發出了抗議。
這一吃痛,造成我接下去的制壓動作上,稍微出現了不必要的延遲。
若是在與高手對戰的過程中出現這種延遲,那下一秒可能就換成我自己被打扁在地上。
不過顯然目前的對手,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弱上許多。
只見對方一整個癱在地上沒辦法起來的樣子。
或甚至是說…根本就是躺在那邊耍賴不想起來的樣子。
而我也注意到在這一摔的過程中,本來遮住對方大半張的眼鏡也不知道飛到哪去了。
但就在我有機會仔細打量他的五官前,對方竟以十足女性化的聲音對本大爺破口大罵。
「混蛋奧思牟~痛死了啦!不過是開個玩笑,有必要這麼粗魯嗎?」
什麼?奧思”牟”?
就我所知,只有一個人會在生氣時發生這種口誤。
我迅速將視線鎖定在對方現在已露出的臉孔上。
一般來說,在原本緊張的氣氛下看到熟識的面容,應該是一件讓人感到心平氣和的事情。
然而現在出現在我眼前的這張臉,卻只會讓本大爺的火氣直線上升。
右拳不聽使喚地使勁搥下去,我發誓…真的是它自己揮動起來的。
但老實說,我也的確不打算要追究它擅自行動的罪過就是了。
不過雖然右拳揮出地又快又猛,但它所命中的並不是柔軟的人體肌膚,而是硬梆梆的木質地板。
對方本來還躺在那邊的身軀,在我右拳開始揮動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像水蛇一般地扭離了原本所在的位置。
看著對方迅速從躺姿恢復站姿的靈巧動作,我實在忍不住莞爾一笑。
可見得剛剛死躺在地上的舉動,果真只是使任性的耍賴而已。
「喂!這樣子跟堂妹打招呼的方式,真的沒有問題嗎?!」
對方在站好後立刻伸出右手食指,直指著我的鼻尖質問道。
雖然她的身上依舊穿著那套男人款式的西裝,而頭上也還是頂著男人樣式的髮型。
但沒了那副巨大的眼鏡之後,我就輕易地認出了那不知道該說是屬於惡魔、還是屬於少女的臉孔。
各位,讓我來介紹一下。
我親生叔父的寶貝女兒。
那個向來只會多管閒事搞破壞的薇歐菈.瓦爾伯加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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