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
是為了要能從A地點,快速地移動到B地點。
而此刻的本大爺,正處於這樣的需求之中。
「在密特爾廣場又發現一位被害者!」
剛才趕來通報的巡警,確實是這麼說的沒錯。
雖然密特爾廣場在行政劃分上已經不算在白教堂區的範圍內,但若以兩地相隔的距離來看依舊是個步行可以合理到達的地方。
所以我才選擇了此刻最直接、最有效率的移動方式。
而且隨著雙腿的不斷起落,我又再次以身體的感受來體驗到,倫敦街道那忠誠於車輪與馬蹄的建造宗旨。
由堅硬的石磚所構成的地表,對於以馬匹為動力的各種運輸工具,確實有著提升行進速度的效果。
但對於奔跑中的人腿,卻一點都不友善。
雖然我此刻已經穿著比皮鞋更適合激烈活動的軍靴,但每次腳跟落在堅硬的地面上頭時,還是清楚地感受到那回饋而來的衝擊力。
相較於野外那彈性豐富的大地,倫敦城的街道簡直就像是一塊絲毫不退讓的大鐵板。
尤其加上夜霧所帶來的濕氣,使得平滑的石面更增添了滑倒的風險。
所幸現在已然是深夜時分,雖然四處都還有人們在活動的跡象,但至少路上沒有來來往往的繁忙交通。
如此一來,就可以安心地放足狂奔了。
不過深夜加上濃霧,其實還是有其他潛藏的危機。
例如剛才經過的那個岔路口,我就差點因為沒有看見正確的地標物,而險些轉錯了方向。
但這些微不足道的小障礙,當然都阻止不了本大爺趕往命案現場的決心。
一夜兩起兇殺,而且還是在間隔這麼近的兩個地點。
如果真是同一個犯人所為的話,那他要不是一個徹底藐視整個社會的狂徒,不然就是個已經完全沒了正常意識的精神病患。
就在奔跑了將近五分鐘後,我順利地來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而在我一踏進密特爾廣場時,我就立即看到那些已經圍在屍體周遭,並開始維持秩序的幾位巡警。
想當然爾的,也有那些被阻隔在一定距離外的少量人群。
不過顯然在現場的巡警全都趕到之前,這些人群中的部分的成員就已經找到偷看死者樣貌的機會。
你問我為什麼敢這麼斷定嗎?
因為這些人此刻的行為,就已經完全說明了他們剛剛所經歷的事情。
只見在現場的人群中,大多數的正在比手劃腳地講個不停,顯然是什麼都不知道而處於胡亂猜測的階段。
但還有另外的幾個人,此刻卻在一旁彎著腰嘔吐不止。
若是在剛剛前一個死者的陳屍處,還可以合理懷疑這些人是因為飲酒過量而導致的腸胃叛變。
然而在這周圍沒有任何酒吧的密特爾廣場裡,唯一可能導致成年人做出這麼丟臉舉動的原因,大概就只有兇殺現場那種令人作嘔的畫面。
可是我也注意到除了一般的民眾之外,在嘔吐者行列中竟然也有穿著制服的巡警夾雜於其中。
這讓我不禁懷疑起即將要面對的,到底是個怎麼樣糟糕的景象?
雖說這些基層巡警,十個有九個都不是什麼身經百戰的鐵血英豪。
但會來吃這口警察飯的人,多少也該有一點面對血腥場面的心理準備吧?
我下意識地翻開了隨身攜帶的懷錶,上面的指針顯示著凌晨一點五十五。
還真是整整奔馳了五分鐘。
「巡警!剛剛是誰第一個到現場的?」
沒時間理會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了,目前最重要的是立刻掌握現場。
「是我,長官!」
一個留著整齊落腮鬍的中年面容,迅速地迎上來並沈穩地向我報告道。
「幾時發現的?還有,你叫什麼名字?」
「剛好十一分鐘前,然後我叫艾德華.華特金。」
非常好,看來這位華特金巡警是一位不愛囉唆的人。
辦案時我十分不希望遇上那種喋喋不休的人,因為不但整理起他們的證詞要很花心思,事情的重點也很容易被淹沒在一堆沒有意義的垃圾資訊中。
「你怎麼確定一定是十一分鐘呢?」
並不是我不相信華特金巡警的說詞,只是因為我預期著會有跟時間性相關的問題,所以關於時間的事情必定要再次確認。
「嗯…我第一次巡邏經廣場時,大約是一點半左右的時間,那時候廣場並沒有任何的異狀。但是當我繞了一整圈回來時,卻發現廣場中竟然多了一具屍體,由於太震驚了…所以那時候還特別看了一下時間,剛好是凌晨一點四十四分。」
果真是正好十一分鐘前。
而且,如果按照華特金巡警的描述,這起命案就是在一點半到一點四十四分這短短十幾分鐘之間發生的。
其實真要了結一條生命,確實也不用花到多少時間。
但要在一個有巡警會固定經過的地點,在不驚動其他人的前提下確實地殺死一個對象,這就真的需要一點俐落的手法了。
我示意華特金巡警說,此刻我暫時不打算追問其他的問題,好讓他回去協助控制現場的工作。
倒也不是我不想多問,而是因為我更想第一時間確認死者遺體的狀況。
雖說實際檢驗屍體是法醫的工作,但像我現在這樣先從外表上做基本的觀察,倒也並不會破壞什麼程序。
死者果不其然地,又是一位女性。
背朝下地躺在生冷的石磚地上,雙手掌心朝上地落在身體的兩側。
不知為何地,死者的臉部倒向左肩。
也許,是因為頸部被切斷時,連帶拉扯所造成的結果。
死者的喉嚨可說是完完全全地被切斷了,大約呈一直線的傷口深到幾乎要將脖子砍斷的程度。
直接用目測的雖然難以判斷兇手到底砍了幾刀,但從咽喉那種十分乾脆的斷裂方式來看,有很大的可能是一刀定江山的情況。
我的視線繼續往下移動,發現死者的裙子被拉高到了下腹部的位置。
然後就開始了一整片慘不忍睹的景象。
兇手將死者的腹部整個扒了開來,然後猶如小偷尋找東西一般地將內臟全都翻了出來。
那個悽慘的狀況,就好像被砲彈直擊到而被撕裂成兩截的士兵一樣。
但說來卻又有許多的不一樣,因為那畢竟是在戰場上才會看到的景象。
在那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戰場上,為了確保自己免於死亡,又或者是保護自己的戰友免於死亡。
用盡手段殺死自己的敵人,那叫做合情合理的行為。
甚至從某個角度看,是一種英勇的行為。
但是在這裡,在這個本應是市民安居樂業的都城裡。
這種把人當成牲畜一般的屠宰行為,就只會令人感受到無窮盡的惡意。
正是因為有這種人的存在,所以本大爺此刻才會站在此地。
眼中看著像走味的惡夢裡才會出現的畫面,鼻子裡不斷地竄入因死者此刻的狀態而產生的惡臭。
不要問我那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氣味,相信我…那絕對不會是什麼令人愉快的嗅覺體驗。
但即便是在這腥臭味沖天的環境下,我還是立即又分辨出來,那在五分多鐘前才聞過的金屬氣味。
可是此刻令我感到困惑的是,我所察覺的金屬氣味,卻好像不只是盤據在死者四周的空間中。
似乎在這密特爾廣場的其他地方,也沾染到了相似的味道。
這就好像調色盤上兩塊座落於不同位置的染料,因不斷地擴散而相互撞擊在一起的感覺。
一開始的時候,大概是因為太專注於死者身上的關係,還以為這只是氣味擴散得太廣所造成的。
然而稍微仔細地分析之後,就發覺金屬氣味的來源不只一處。
在更進一步的研判後我甚至可以說,在這廣場的四周存在著比屍首更強烈的氣味來源。
我稍微抬高了鼻頭,仔細地品嚐了一下周遭的空氣。
試圖在干擾滿溢的環境中,尋找出另一個來源的方向。
在這不斷嗅著空氣的過程中,我的視線也跟著一起掃瞄過周遭的環境。
而就在往南方離開廣場方向的那個巷子裡,一個不尋常的現象吸引住了我的目光。
雖然說倫敦的濃霧,在飄進了沒有光線的暗巷中時,是也會染上一點較為深沈的色彩。
但那畢竟是一種骯髒的灰色,就好像被煤灰所佔領的紗布一般。
徹底黑色的霧氣,那並不存在於自然的狀況下。
何況霧氣是一種結構鬆散的東西,並不會聚集成濃密的一團。
揮之不散,是唯獨密度更高的雲才會展現的型態。
忽然間,一個我以為已經留在遙遠的異國戰場上的記憶,像是一股寒意般從我脊椎底端一路盤旋到了腦中。
那是在黑夜戰鬥中,為了隱蔽阿姆斯壯砲的火光而使用的視覺偽裝。
一種不需要燃燒任何東西,光靠著幾種藥水相互混合就能產生的無味黑雲。
不但本身不會擴散超過一定的範圍內,而且只要不是凜冽的強風吹過,也都會保持著聚集不散的狀態。
唯一的缺點就是,躲在偽裝後面的砲隊自己也對前方失去了觀察能力。
因此與額外觀測者的協調,就成了使用此戰術道具時的重要步驟。
雖然不確定現在眼前看到的,是不是就是記憶中的玩意。
但我可以確定的是,另一個金屬氣味的來源,就在那現在被黑雲塞滿的狹窄巷道中。
因為嗅覺與視覺本就遵守著不同的定律,氣味這東西並不會單因光線有無法穿透的障礙而就逃過了感官的追緝。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太過多疑,但當我企圖要分辨黑雲背後是否有隱藏著什麼東西的時候,一種被人窺探的感覺隱隱地浮上心頭。
那是種不論自己做什麼舉動,都在對方掌握下的感覺。
就好像身處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卻感受到透過狙擊鏡而來的視線一般。
我謹慎地朝巷子的入口做出接近的舉動。
不管如何,既然是可疑的狀況,那就該前去查探清楚。
但一個輕巧的金屬叩擊聲,卻瞬間將我周遭的時間完全靜止了下來。
毫無疑問地,那是槍枝的擊錘在被拉壓至定位時,由彈簧與扣鎖間所發出的絕對宣告。
在我的理智還沒來得及做出判斷前,我的身體早就已經進入了閃避的動作。
戰場上磨練出來的本能反應,配合上已認定會發生狀況的預期心理,兩者的合作無間正好救了我一條命。
雖然沒有聽到明顯的火藥爆發聲,但臉頰上閃過的那一道輕微的灼熱,似乎也驗證了對方進行了射擊的事實。
看來我是險險地避開了,這冷不防射來的一槍。
雖然我此刻的身體,依然處在騰空未及落地的姿態中,但我本來收在腰間的左輪也早已到了慣用的右掌中。
受到攻擊時,一定要在第一時間予以回擊。
這不但是戰場上學會的生存法則,也是最符合我本性的反應。
膽敢對本大爺舉槍,就要有付出相對代價的準備!
雖然黑雲的後方,依然是處於完全無法看穿的狀態。
但憑著直覺,我還是在落地的瞬間回敬了一槍。
我並不清楚有沒有確實命中那個向我開槍的傢伙,但從隨後響起的腳步聲我至少得知了一件事。
那就是,對方開溜了。
一個會從兇殺現場逃跑的人,雖然未必就是犯案的嫌犯,但至少是一種極度心虛的表現。
何況,此人剛剛還意圖對本大爺做出槍殺的舉動。
因此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揪出來並給予他應得的懲治。
也就是說,一場名為追逐的費力戲碼,就要從我的腳下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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