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倫敦城,在氣候上並不算是十分寒冷。
但是要在凌晨一點鐘出門,多少還是會有一些涼意。
尤其在這種深夜時分,那猶如夢魘般揮之不去的濃霧,更是一併成為了奪走體溫的幫兇。
幸好本大爺不是個畏寒的人,甚至可以說我在冷天裡反而更有活力。
每當吸入低溫空氣時,那種直衝腦門的清醒感,對我來說就好像思考的燃料一般受用。
不過那些正在維持秩序的巡警,還有在現場勘驗屍首的法醫,似乎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只見巡警們全都微縮著肩膀,並不時地做出小跺步的動作,臉上還掛著擺明對深夜值勤感到厭煩的神情。
至於目前蹲趴在地上,靠著煤油燈不斷晃動的燈光,吃力地端詳著遺體的菲利普法醫。從他不斷打著噴嚏並搓揉雙手的動作來看,他應該沒有很享受他目前工作的環境。
菲利普法醫是個經驗老到,但凡事按部就班的老紳士。
這也就是說,在他完成他認為該完成的步驟前,不論是什麼人都不可能從他那裡獲得任何一絲的答案。
而按照他目前依舊不斷翻東看西的動作來看,似乎離他做完現場勘驗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
雖然我也知道這種精密的檢查工作催促不得,但心裡頭總還是不免焦急。
想要第一時間得知被害者相關的資訊,是每個警探必然的天性。
畢竟每起刑事案件的核心,就是那些被施加以犯行的個體。
然而就像現在所遇到的情形一樣,並不是每一次的調查,都能讓你直接地與被害者進行接觸。
有時候就是得透過像法醫這種有特殊專業的人士,才能解讀出可憐的被害者所留下的最後悲鳴。
當遇到這種狀況時,等待就成了一種必經的途徑。
但偏偏這種跟耐心有關的事情,就是跟本大爺一整個犯衝。
不過幸好並不是所有的線索,都是圍繞著被害者而存在的。
犯人所留下的各種蛛絲馬跡,不會只有刻畫在他們所傷害的被害人身上。
因為不論是怎麼樣的案件,都需要依附在某種環境才能確實發生。
而由時間與空間所共同編織出來的環境,勢必將會影響到人在進入其中時所採取的姿態,也都會因為人的經過而產生微妙的變化。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大約就是這樣的道理。
為什麼會選擇在這樣的地方進行?
犯案的時間上,對犯人到底有什麼好處?
犯人在到達與離開犯案地點上,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安排?
這些看似只有犯人才會知道答案的謎題,其實都可以從環境中所留下的小線索來予以一一破解。
也許會有人覺得奇怪,這種需要細微觀察才能順利尋獲的線索,不也是需要使用到與本大爺相斥的耐心嗎?
但請讓我向您保證,這兩者絕對是毫不相干的兩件事情。
因為搜查是一種不斷抽絲剝繭的過程,是一種正在進行中的事情。
何況經由這些觀察所得到的結果,也都要不斷地在腦海中進行著各種不同的組合與推敲。
這與單純的等待,絕對是天差地遠的兩種極端。
反正,不論怎麼樣解釋,這都代表著我現在不用沒事瞎等下去。
剛才在到達現場時,米勒就已經被我派去協助盤問周圍活動的市民。
所以說目前還沒有著手進行的,就剩下案發現場的檢證工作。
其實我在一到達現場時,就已經開始一點一滴地分析起被害者所陳屍的這個庭院。
雖說是庭院,但充其量也只是一個被眾多房屋所圍起來的小空間而已。
面對庭院的房屋,要不是沒有窗戶,不然就是窗戶被封得死死的。
這正是為什麼在這狹小的空間中,完全沒有任何光源的理由。
也難怪當初發現屍體的目擊者會說,若不是他剛好點燃了火柴,也不會發現有一名女性倒臥在血泊中。
若是現在把巡警們設置的煤油燈全都拿掉的話,這個庭院絕對又會再度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雖然我很想現在就親身體會一下,身處在案發當時的環境中會是什麼樣的一種感受,但我也知道那樣勢必會妨礙到菲利普法醫尚未完成的工作。
所以撤走照明的這件事,目前看來是還不可行的。
而就在我要接下去計算這個庭院到底有多少個進出可能時,一股獨特的氣味忽然鉤住我嗅覺上的注意力。
那是種即便是混雜在白教堂區街道上慣有的惡臭中,也照樣不會被淹沒的刺鼻氣味。
本以為只是強酸與強鹼在直接交會時,因產生的化學變化而散發的味道。
但稍一留神,我就想起在過往的記憶中,有著與這氣味相吻合的畫面。
在我腦海中所浮現的,是化為火紅狀態的金屬在被固定形狀後,淋上冷水時那蒸煙四溢的景象。
加熱後的金屬,尤其是用在軍刀上的高硬度合金,在瞬間冷卻時總是會留下令人難忘的氣味。
這是只有在戰場上親手打造過武器的人,又或者是幫忙製造兵器的師傅們,才會特別留意到的無謂小細節。
但白教堂區既不是前線戰場,附近也沒有像是兵工廠的地方,何以會有這種伴隨鍛冶而來的味道?
我開始深深地吸入周遭的每一口空氣,試圖尋找出發出氣味的根源。
沒想到循著氣味的軌跡,我竟然被引導到被害者屍體的頸部。
我不可置信地湊近鼻子再聞了一次。
千真萬確地,那金屬質感的氣味,真的是由被害者那被劃開的頸部傷口中所散發出來的。
「喂,小伙子,我記得檢查遺體應該是我的工作才對吧。」
我那不尋常的舉動,果真立刻就招來菲利普法醫的關切。
稍早之前我應該有說過,菲利普法醫是一位凡事按部就班來做的老紳士。
這也代表著,他十分重視做事的規矩。
什麼事該什麼人來做,對他這種價值觀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本大爺在個性上雖然有著許多為人詬病的瑕疵,然而不識相絕對不是其中的一項。
尤其在面對像菲利普法醫這種在專業上有著絕對地位的人士時,我必定會給予他們應有的尊重。
所以我立即向菲利普法醫解釋了我察覺到氣味的這回事。
「氣味啊……」
菲利普法醫皺起眉頭盯著看了我一陣子,但隨後就像鬆了口氣一般地說道:「原來是真的有氣味啊,還以為是我老到連鼻子都開始騙我了呢。」
「法醫你怎麼會這麼說呢?這氣味不是挺明顯的嗎?」
聽到菲利普法醫的說法,我心中立即產生了許多疑問。
照他剛剛那種說話的語氣,顯然這不是他第一次聞到相同的氣味。
這也就是說,前幾起兇殺案的被害者身上,應該也殘留著一樣的痕跡。
可是所有的書面報告中,卻好像沒有看到任何關於氣味的記載。
這樣說來,也未免太奇怪了些……
「小伙子,我記得你是…羅瑟警官,對吧?」
菲利普法醫的話語,打斷了我正在奔馳的思緒。
其實與那些剛加入警察行列的年輕警員比起來,我應該已經超出「小伙子」這稱呼所涵蓋的範圍了。
但也許對菲利普法醫來說,只要小於一定歲數就都是同一種歸類也說不定。
「你是不是正在疑惑,為什麼在之前的記錄裡面,都沒有提及到奇怪氣味的事情?」
沒錯,完全被菲利普法醫說中了。
我相信要不是他有讀心術的超能力,不然就是這問題也困擾了他很久。
若答案是屬於後者,那他顯然是想找個有相同發現的人來分享他的心得。
而我也急著想瞭解菲利普到底知道些什麼,所以我也很乾脆地承認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印象中你是跟著總部那些警探,在上一次兇殺案時才加入辦案的…」
菲利普法醫不知為何地四處張望了一下,才又繼續說道:「你們那時候並沒有到犯案的現場,而是直接地參與在警局裡的驗屍會,對吧?」
「是的,的確是這樣沒錯。」
「而你在驗屍的過程中,也沒有聞到像現在的這種味道,對吧?」
我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將近一個月前的記憶,並且在最後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時候確實沒有聞到這種氣味。
「那是因為,上一位被害者的遺體在被搬到警局停屍間時,原本在屍體上的氣味就已經消失了。」
「這麼明顯的氣味,怎麼會就這樣消失了?」
「就是因為本來聞到的氣味消失了,所以我才會懷疑是自己的嗅覺老化了,也才沒有寫進驗屍報告裡啊。」
菲利普法醫此時做了個手勢,示意要我將注意力集中到被害者的脖子上。
「而且你仔細看一下頸部的傷口……吶…看到了沒有?」
我的視線隨著菲利普法醫的手指落到了那鮮血淋漓的裂縫上,雖然周圍的煤油燈所提供的光線有些昏暗,但我依然注意到了那屬於金屬才會發出的光澤。
「傷口上有金屬?怎麼會?」
這點還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本以為被害者的傷口,是被什麼灼熱的金屬劃破,所以才會留下那種氣味。
但在裂開的肌膚處,卻沒有任何遇到高熱而產生變化的跡象。
而且竟然還有部分肌肉上殘留著淡淡的金屬痕跡…
「羅瑟警官你也看到了,對吧?那個像是水銀塗在傷口一樣的痕跡?」
「嗯,的確看到了。」
「那讓我告訴你吧,上一位被害者的頸部傷口上也有同樣的痕跡,但也跟氣味一樣在到達警局時全都消失了。」
會消失的氣味。
會消失的殘留金屬。
或者更正確地說,是隨著金屬一起消失的氣味。
要不是目前正在親身體驗,這樣奇怪的現象還真是難以令人相信。
正當我努力思索著到底有哪些可能性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跑步聲從外頭的街道上傳來。
也許是我想太多,但總覺得老天爺今天似乎很喜歡開我玩笑。
「又有另一位被害者出現了!」
一個陌生的聲音如此大聲地叫嚷著,從說話的語氣來看,似乎是趕來通報的巡警。
你看看,這玩笑開得可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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